“从前的日色变得慢/车，马，邮件都慢/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”

　　这是木心先生的现代诗《从前慢》里的句子。

　　被时光与记忆过滤后的美好过往，是人们的一种心理安全港。与之同理，人们流连于一些精美的古城古镇时，也是在心里寻求某种岁月沉淀之后的吉光片羽。

　　比如你到了温州五马街，一眼望去，是步行街两旁林立的清末民初风格建筑，建筑上还有许多百年老店的招牌：老香山、五味和、金三益……

　　如果你是此生第一次站在五马街头，此时涌上心头的感想，肯定是与去崭新的高楼大厦时不同的。

　　日光斑驳地打在城市老墙上，亦如岁月斑驳的温暖旧影。影子里深藏着的，都是老街真实的过去。我们通过窥探这些旧影中的过去，似乎，自己的人生也因此又多了一层厚度。

　　正是基于人们这样一种旅游心理诉求，近年，国内的许多城市，复古旅游街区的打造也如火如荼。

　　然而，岁月的痕迹，却绝非“复古”这么简单。

　　一

　　2023年新春，全国旅游全面进入复苏。各大城市的历史街区也都在节假日里引爆了，街头人潮汹涌。

　　数得上名的，比如南京的夫子庙、长沙的坡子街、福州的三坊七巷……人们总希望在游玩的同时，还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这个城市的独有故事。

　　但是，正因为许多历史街区是“仿古”的，而让人们在漫步街头时会感到些许失望。比如南京的夫子庙步行街，街面的大部分建筑虽然仿古制，外立面却是全新的。缺了什么呢？也许就是岁月的痕迹。

　　以此类推，国内许多城市的所谓老街，莫不如是：仿古的建筑，规整的青石板的街，以及，无数的小吃店。

　　还有一些城市的历史街区确实是晚清民国时期留存下来的，建筑都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。但是近年这些建筑的外立面都统一翻新之后，就像手机里的美颜相机突然开到了美颜十级，把人脸的细微褶皱全都抹去了，留在镜头里的，全都是光鲜亮丽的皮肤。

　　美则美矣，但也就是美则美矣。

　　一条街之所以被称为历史老街，正是因为其中深藏历史而且老。

　　比如木心先生落叶归根的乌镇，如今确实到处都还是从前慢的样子：慢船悠悠的小河，杨柳依依的水岸，青砖绿瓦的老屋，青石板的老街……

　　人们何以如此迷恋这样的乌镇？

　　因为我们在不可逆的时间河流里不断前进的间歇，还能在这里找到岁月沉淀下来的静美。

　　二

　　“水如棋局分街陌，山似屏帏绕画楼。”这是宋代诗人杨蟠诗里描述的当时温州。

　　刊于晚清的温州府城地图里，温州城区依然是一派江南水乡风貌。如今的五马街历史街区禅街所在的位置，当时有个叫大雁池的湖泊，周边则是水路纵横，石桥林立：大高桥、小高桥、仓桥、洗马桥、高公桥……

　　但城市总是经历着发展的，正如马路最终变成了公路，水路也变成了公路。

　　也许你会说，曾经在城市里的马车也并不慢，而且更环保。但事实上，幻想的美丽往往会忽略一些重要现实的细节。比如，马车上路，会扬起许多粉尘；马儿上路，会随地带来马粪马尿。这么深入一想，很多过往，也就没这么美好了。

　　但岁月，还是给温州留下了许多持久而美好的东西。渴望还原历史文化记忆的温州人们，近年也不断在“复原”历史老街，并成功让五马街历史街区回归了热闹的烟火气。

　　历史街区的修复和提升，就难免涉及园林绿化的改造。植物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植物，其实与城市中的老建筑一样，也是这座城市岁月的痕迹，并代表着这座城市的某种个性。比如每到初夏，全杭城的人都会跑到西湖边，去找第一朵盛开的荷花。荷花，也因此为这座城市世世代代的人们留存了美好的夏天记忆。

　　在五马街历史街区中，初建于近百年前的中山公园，也是深有历史印记的地方，这里有温州初建城时的“九山”之一的积谷山、纪念谢灵运的池上楼和春草池塘，以及，许许多多的花草树木。

　　位于中山公园池上楼一侧的门口，曾有一棵老紫藤，藤粗如树木一般。每到4月，紫藤的藤蔓附满池上楼古老的瓦当，繁花无数，空气中满是芬芳。

　　老树亦是城市岁月的痕迹，砍了，也就没有了。

　　中山公园 图源：i鹿城

　　三

　　2023年春节，临海台州府城“火出圈”了。

　　数据显示，春节假期（1月21日—27日），台州府城文化旅游区共接待游客71.26万人次，在全国古城古镇类5A级景区中排名第二，仅次于古城丽江。

　　临海府城唐宋时的城市格局，历千年而未变，其核心景区，在紫阳老街。

　　如今的紫阳街上60%是经济业态，其中25%为传统文化店铺：永利木杆秤、临海张家剪纸、方一仁中药店……这些百年前就安居于此的老店，很容易让游人有坐着时光机回到过去慢时光的感觉。紫阳街上还有35%的新引进年轻业态，如紫阳剧院、五月工坊、再望书苑等，它们一个个成为了新的文化地标。

　　在紫阳老街，我们看到，焕发生机的烟火气，与保留岁月的痕迹之间是并不矛盾的。

　　正是岁月的痕迹，成全了许多城市独有的个性。

　　比如被称为千年商港的温州。温州作为千年商港，是名副其实的。2021年，在温州瓯江南岸朔门一带的一场抢救性文物考古挖掘，让千年前的温州古港遗址重现人间，向人们揭开了古城北埠旧时繁华：遗址发掘出了大型古沉船，还出土了大量古代遗物。

　　多么万幸，千百年来，海浪江潮并没有将温州古港的痕迹抹去，让我们终于得以回望真实的商港过往。

　　不久的将来，当人们行走在温州古港遗址公园中时，会很轻易发现，这些岁月的痕迹，不仅是温州这座城市个性的体现，也见证了温州人的独有个性。千百年来，一代代温州人，正是从这里，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网通向外界，并至今依然编织着“世界温州人”的全球贸易网。

　　遥想1700年前，郭璞构建温州城时，将城市设计为东庙、南市、西居、北埠、中子城等不同的功能区。眼下，地处“东庙”的五马街历史文化街区已基本恢复了过去的格局。正是因为该街区还保留有池上楼、谯楼、东山书院等等唐宋遗址，让人们在游历这个街区时，多了一份回溯过往时可触摸的真实，而不是单纯如行走在徒有其表的仿古街区中一般。

　　东山书院 图源：i鹿城

　　城市中许多深有历史的旧迹一旦消失了，再去仿古时，就算样子能完全还原，但被岁月中无数斑驳的日光抚摸过的痕迹，是无法还原的。

　　所以，当人们决定在城市里“复古”时，请再多三思而后行，请再多保留一抹岁月的真实痕迹给城市。

　　来源：温州宣传

　　原标题：老街，不止于“复古”

　　作者：温州日报 翁卿仑